虽能再逢晓星时,滴水枯,恨金乌。

美丽佳人奥兰多



姑娘,挂出你的灯笼吧,

把牛角灯罩擦亮,

让蜡烛照亮四周,

从六点到九点;

诚实的人才能前行

平安通过漆黑夜晚。

——中世纪民谣

 
 
 
 
 

✟裹尸单

 

他在德国南部的小城市里停留,事实上——说是停留,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地。

 

一九四二年的一个普通的夜晚,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热风还在狂热地吹刮,他身上穿着一套几天前剥下来的军官制服,坐在酒馆里喝黑啤酒。小酒馆里光线不亮,但这对他已足够,歌女靠着钢琴唱着《俏皮罗拉》①,高叉长裙里伸出漂亮的长腿,灯光在上面留下细细的一条高光白线。

 

一个把金发打成卷儿的德意志女郎朝他走过来。

“长官,缺酒伴吗?”

她笑着问他,酒红色的嘴唇下露出白色贝齿。

“是的,尤其是您这样美丽的女士。”

他也笑起来,一手拉开椅子,另一手摆出邀请的手势。

 

几个小时后,当他把这名女郎扔进河里时,一个小玻璃瓶从她的手包里掉出去,在地上骨碌碌地打着转。他把它捡起来,借着微弱的月光阅读瓶身的字。

 “这是法兰西斯姑姑喜欢的香调,你用并不合适,年轻的女士。”

 他看起来游刃有余。

夏夜的晚风清凉又舒适,月亮在河面上碎成无数小光片。尸体砸进水中,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脸上,他把香水瓶也扔下去,玻璃瓶子钻进河里,发出一声咕咚的短响。

 

虫鸣声从河边的草丛里幽幽地升起,乌云在天空里徘徊。他咀嚼了什么东西,痛苦地微微蜷缩着身体,或许有人借着月光看到他,但他们绝不敢上前来,因为他的表情可怖极了。

他冲向桥沿,眼睛穿过河水,看着沉在淤泥里被水草缠住的女郎。她的头发也像水草一样飘动着,一只鱼游过那张美丽的脸。

不知多久后他支撑着站起来,迈开脚步向前走,跨过石砌的小桥,背离身后城市中映出的灯光,在一片寂静里在密林中穿行。之前的痛苦似乎全都消失不见,树枝打在他脸上,然后折断,散发着硝烟味的风灌进他的鼻腔,红浆果被他的脚踩碎碾进泥土里。

他来到林中的一片空地里,空地中央有一座坟墓。月光穿透树木的枝与叶,照在十字架上,也照在坟墓前蹲坐的一名少女身上。月光下她看起来像一尊涂了油彩的石像。

 

他走上前去,

“这坟墓里安息的是什么人?”

“先生,这坟墓里没有任何人,只有两颗死去的心。一颗死在战场上,一颗死在树林里。”

“我没有看到心,我只看到一根树枝。”

“那是他春天时摘下的一枝忍冬花,金色的小花瓣脱落了,只剩下一根树枝,上面缀着死去的花苞。他在战争里死去了,就像那些小花瓣,死在战场上,身体和泥土混在一起。而我呢,死在这树林里,像这根树枝。”

少女留着金发,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辫,发梢卷成几个圈,那使他想起伊丽莎白,在一个圣诞夜里坐在火炉旁,身体紧紧依偎着他。

他想起她念一首诗:“我那充满活力的年轻心灵还尚无所属,于是在不安的思绪中生出一个想法,在那边,森林的边缘,水闸门旁的河川缺口,古老的柳树顶着雪帽,长瘤的老枝不断摆动,冰雪覆盖了幽蓝的湖水——”②

他问她:“为何不继续?”

她笑着,但是并不回答。

于是在之后就寝时,他追问一个男人,问他那些句子来自哪里。他记得男人没有回答他,只是背诵完了那首诗:

“凿开湖面的冰,他们说,将会看到爱人的脸,午夜不使我恐惧,先知女神难以恐吓我,我要拿起斧头,击碎层层冰块,我要注视湖心,盯着我的爱人,眼睛凝视眼睛。”

 

火炉燃烧着,房间里非常暖和。燥热的空气向上攀升。


这些回忆使他烦闷,于是他开口发问:

“圣母玛利亚如何显灵?在这树林里,还是在战场上?”

 

她抬起头,两只哭得红肿的杏眼直直地盯着他。

 

“告诉我他的名字,不要省略,将教名也告诉我。”

 

她说出男人的名字,像念诵了一句祷告词,晚风把这名字吹进森林更深处。

于是他伸出手,抚摸着那个十字架,新填的泥土从两边破开,地面上裂开一条裂缝,一个男人的手从翻出的土壤间伸出来,紧接着是头骨与躯干,发黑的旧血与腐烂的组织开始剥落,经络与皮肉缠绕在骨骼表面飞快生长,子弹被一块正在复原的破碎颅骨吐出来,掉在翻出的湿土上。

他在修复一个死尸——它原本在遥远战场的废土里腐烂。

 

“拉撒路。③” 

他悄声对那只手说,然后退到一边,几乎要被这个十足亵渎的玩笑逗乐了。

 
 

一只手扒住土坑的外沿,紧接着是一个覆盖金色短发的脑袋。少女睁圆眼睛,她哭喊着扑向坟墓中坐起的爱人,显然已顾不及对这非人的景象感到害怕——如果她多读几本哥特小说,或许会在一瞬间迟疑,这具身体是否已经属于某个地狱中来的邪恶存在。

“克里斯托弗——”少女的心与她的爱都是十分单纯的,她的眼泪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喜悦。

“您是神的福音使者吗?您是圣子吗?您是耶稣基督显灵吗?!天呐!慈悲的主!”

 

然而他已经离开了。

 

 

✟纪念品

 

他住在一家旅馆里,那是个小村庄,夜幕降临后村子里寂静一片,店主把店门关严,所有的住客们举杯共饮。

 

“为了同盟军的胜利!”

“德国佬们在战场上节节败退,过不了多久柏林就要属于俄国人了!”

 

他对那些谈话没什么兴趣,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窗外的残雪,几只麻雀在雪堆里翻找木板车路过时撒落的谷粒,其中一只听到了什么动静,忽然扑棱棱地飞跑了,其余的几只追着它遁入夜色。

 

一只雪白的手伸到他面前。

“先生,杯子空了,需要添酒吗?”

 

他的视线沿着那只手向上滑去,看见一张熟悉的脸,暗绿色的眼睛藏在长睫毛下,湿漉漉地看着他,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精巧的髻。

“沙利文……”

他说。
 

“您说什么?”酒馆女低下头,或许是以为这个客人已经醉了,或许是他俊朗的脸使她想借机凑近,她弯下腰,手指搭上他的肩膀。

 

“没什么,再添一杯吧。”

他把杯子交给她,肩膀缩了缩,避开她的手。酒馆外响起敲门的声音,店主裹紧身上的棉衣,嘟嘟囔囔地起身去开门。一阵冷风钻进来,卷着闪闪发亮的雪粒扫过房间,吧台前倒挂的玻璃高脚杯叮叮咚咚地响起来,那个长得很像沙利文的酒馆女伸长脖子探过头去,好奇地张望着。

 

“天呐,外边可真冷,还有酒吗——譬如苹果白兰地什么的?”

一个女人站在门廊里。她长得很漂亮,涂着鲜血一样明艳的口红,眉毛描得黑而浓郁——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妆容,却漂亮得像明信片上印着的克里欧·孟若德④。深夜里独自出行的漂亮女人着实不多见,何况还做着这样特立独行的复古打扮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——包括他的。

 

女人走进房间里,并且注意到了他,他们的目光短暂地接触了片刻。于是她朝他走过去,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。

“味道好吗?”她指指他手里的杯子。

 

“这酒太烈了,我请您喝杯饮料吧。”

他伸手招呼酒馆女:“一杯根汁汽水⑤——”,才抬起手,手臂就被她按回桌面,他转过头去看着她。“请离开吧,我和这位先生有些私人话题要谈。”女人没理会他的目光,而是偏过脸盯着酒馆女笑。酒馆女看起来有些困惑,沉默着捏了一下拳头后走开了——或许是有些恼怒?他不太清楚女人对漂亮同性的态度,不过至少他能肯定沙利文是很漂亮的。

似乎是确认已和其他人隔开距离,她扫视了一圈周围后便看着他,眼睛里充满了笑意,还充斥着不知名的暴风雪一般的寒霜。

“——你真特别,右眼里还有契约书的印子,和谁签了这么隆重的契约,那人的契约印难道在心脏上吗?”

 

“我想您恐怕说错了,这个契约的对象可不是人类。”

 

她挑了挑眉,似乎非常不理解他的话,

“恶魔和——恶魔?”

 

窗外又飞来一群麻雀,新雪落在行人踩出的脚印上。有几个醉汉踉踉跄跄地上楼去了,“沙利文”靠在柜台后边,把玩着耳边垂下的黑发,绿色的美眸不时地瞥向他们。那使得他更想用余光去窥视它们。

 

“无可奉告。” 他说。

 
“男人都喜欢玩这一套。”她偏偏头,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。 

“我还是请您喝杯饮料吧。”

 

半夜三点的时候他的客房仍旧亮着灯,他坐在书桌前看书,恶魔不需要睡眠,但可以用其他的兴趣消遣长夜——这是很久以前一个男人对他说的。

窗户被喀拉一声推开,冷风卷着几片雪花扑进房间。

“什么书啊?”她坐在窗沿上看着他,两条纤细的腿来回荡着,散开的褐色长发在风里翻飞。


“一本无趣的小说。恕我冒昧,女士,您作风如此随性,难道从未被人类发觉过?”

 

“这并不是十分令人苦恼的事情,发现了就吃掉好了。比如现在我房间里那个男人。”

“好色之徒的灵魂也咽得下去吗?”

“不过是糖霜蛋糕和粗麦面包的区别。” 

“……这样啊。”

他不再接她的话,将视线移回书本上。她从窗沿上跳下来,伸手抽走了那本书。

“要吃晚餐吗?之后再一起上路?你会是个很棒的旅伴,老实说,我都快被你迷住了。”

这使他想起那个男人离开的原因。

“抱歉,我是个习惯了孤独的旅人。”

 

“好吧,”褐发的克里欧·孟若德耸耸肩,她把书放回他手中,转身走向门外,“那么希望我的晚餐不被打扰。”

“整个旅馆的人?”

他放下书。

 

“留下目击者会让你感到愉快吗?”

她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来,仿佛看见一头恐龙正在剔牙。

“……保留那个黑发绿眼的女孩子吧,算是我诚恳的请求。”

 
 “好吧,就当是我还那杯饮料的人情。但是这么做对你有何意义,那女孩是你选中的契约者吗?”

“她是被来自过去的鬼魂附身的人。”

“那么更应该消灭,恶魔不应被任何鬼怪纠缠——我们是高贵的,虽然我猜那不是一个具体化的‘鬼魂’?你身上残留着人类的气味。”

“请离开吧,您过分卖弄自己那天才的推理能力和敏感的直觉了。”
 

 

✟美丽佳人

 

“伊丽莎白女王对奥兰多说:‘不要枯萎,不要老去。’”

那个男人也对他说。在他成为非人存在的最初时间里,男人尝试着与他共生——这么说太令人生气了,他也和男人一样尝试着。

人类的灵魂吃下去后会得到死者的记忆,悲欢喜怒都是他能理解的东西,那使他痛苦万分,即使将额头抵在男人胸膛上也无法抵消,即使他知道他或许爱着男人,而“转变”使他们从捕食关系上升到潜在的伴侣关系——这本是令他们都感到欣喜的。他们去打猎,在林间进行教学,他尝试去触碰男人冰凉的嘴唇,男人也试着回应他。可惜永远少了些什么,最初的时候男人猎杀动物的灵魂喂养他,但那是不够的,还会使他日渐虚弱。

于是男人教他吃人,他尝试过三个人,每个人最初都由男人带他指看过——他们看起来都庸庸碌碌平淡无奇,然而就像闷绿色的西瓜切开后是血红的瓤,三个灵魂吃下去都无一例外地使他痛苦——他能理解恶魔不能理解的人类感情,这使他做不到面无表情地优雅用餐。

“他们的灵魂毫无价值,您怎能被那些无趣至极的记忆所感染呢。”

某日男人似乎无可忍耐地对他说了那句话,那使他发觉他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,即使他努力去拟态男人的族群,有些东西作为曾生而为人的馈赠,是不允许改变的。

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智慧预料这些不可避免的问题,最初或许就不会感到欣喜——至少他并不会。可惜智慧需要相当的时间做筹码去兑换,奥兰多在最初也浅显至极。想到那里他又忍不住怨那男人,男人上百年的时间创造了丰富的智慧,可是连他也不能预料,不能明智地在最初结束一切。或者说他对他们太过自信,什么东西蒙蔽了男人的眼睛。

他们渐渐地起了冲突,最后演化为不可遏制的争执。

最终的那日清晨,男人俯下身子,在他的领口打了一个漂亮的双交叉结。他伸手扯了领带一把:“太紧了,你想勒死我吗。”男人没有回答。

“可惜我是奥兰多,徒劳的魔鬼。”他笑起来,手指沿着男人的颈部缓缓向上抚摸,然后停留在颧骨的下方,克制着挥手给他一巴掌的冲动,“死亡不再侵扰我,坟土不过是化妆盒里的铅粉。”他说。

“是的,您是奥兰多,您也将永远只是奥兰多了。”

男人用他惯有的温柔嗓音回答,脸上看不到笑容。

那个早上他挥手打翻了茶杯,红茶水泼在地上,碎瓷片飞了一地,茶水与瓷砖的底色混合成令人嫌恶的黑褐色。男人没有去收拾一地的狼藉,五分钟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。

 

他坐在港口城市的小剧院里看那部歌剧,台上正进行到奥兰多初至土耳其。他已经看过书,知道紧接着,那美丽佳人便要接受昏睡前最后的残酷一击了。

然而恍惚中他仿佛看见是自己在舞台上表演,戴着滑稽的蓬松假发,周围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所有被灯光聚焦的演员们,那使他忽然地感到隐隐作呕。

看这个可怜的人——看他所要接受的和他本质的有多么不同!

他感到不可抑制的怒火在身体里蹿升,于是伸出手指,剧院里陷入一片漆黑。

 

“奥兰多在树篱迷宫里奔跑了几十年——为了找到出口,即使在她盲目奔跑的这几十年里,她自己没有任何改变,但从出口跌出的一瞬间,她就看见了骑着马的赛尔墨汀。”

在黑暗里,那个男人对自己说。

诚实的人才能前行,

平安通过漆黑夜晚。

 

他回到凡多姆海伍伯爵家的庄园,排在买票的的队伍里,“十四镑,先生。”售票处的女士向他甜甜一笑,伸出手。

他夹在人群中,参观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——漂亮的镀金烛台,桃木包边的衣柜,家族画像挂在一条走廊里,很多人都围在末代伯爵的画像前。画像里的夏尔·凡多姆海伍直视着前方,金属解说牌里写着,他的名字在法语中是蔚蓝色的意思。
 

“看啊……他这么小就继承了爵位。”

 

他笑起来,这些人在参观前要是多做些知识准备,他们或许能在这间大宅里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。

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。

“先生,请不要在同一件展品前逗留太久,后面还有游客。

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,于是转过头去。

“为什么?”

男人笑起来,“您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,还是问我问什么游客不能延时逗留?”

 

 

✟长明灯

 

 “您在夜路上摔跤了吗?”

“没有,我很诚实,所以不会摔跤。”

“那么您还没有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恶魔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您救了一只已经僵死的蝗虫,因为皮相把一只蝗虫用蜘蛛丝钓出了地狱,还在剧院里像个小孩子似地发脾气。”

“我是奥兰多,是你自己说的,我不可能成为梅菲斯特。”

“您未曾尝试吗?”

“……为何要尝试?为了你吗?自以为是也要有限度。”

“您在说谎,您确实吃了那个酒吧里搭讪的女人,告诉我她的回忆里都有什么。”

“闭嘴。”

“告诉我。”

“有无价值人类所有的一切。初夜的喜悦,死别的痛苦。爱情,仇恨,欲望。”

“您已经是永生的恶魔了。”

“我尽量吃婴儿,因为他们都是白纸。我是永生的人类。”

“那您比恶魔更加恶魔呢。”

 

夕阳已经沉进了云层里,他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,“能与故人叙旧令我感觉不错,”,光的碎片在血红色眼睛里闪烁着,“但为了我们彼此的身心愉悦,请向我保证日后永不再见。”

然后他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向前走。

“您尝试凿开坚冰了吗?”

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
“出现在水面上的是谁的脸,少爷?”

他停下脚步,忽然转头看着男人。男人已经站了起来,他们的身高悬殊,那使得他只能抬着头看他,绛紫色的暮色完全地覆满他视野的空隙。

 “回答我一个问题,我就告诉你。你为什么会在这座庄园里当工作人员?”

 

黑夜降临在所有人的眼前。

是否只有恶魔与恶魔能相伴而行,披着恶魔之皮的人类是否只有唯一的道路,是否只有相似的才能相安无事。

“因为我也是个诚实的恶魔,明白及时矫正错误的必要性。”

“……错误。”

“您知道跟着您的这段时间我都在想什么吗?人类情感的力量——仅限于您的、恶魔被改变的可能性、我的动机。后来我发觉我的智慧的确是不足的,可是这不足也在渐渐地增长。至少这些年我头脑方面的增长使我懂得了——我们分开的决定是正确的,而更正确的决定是在这短暂的分别后——恶魔向他的契约人诚实地坦白自己,求得他的原谅,请求自己为他重新戴上王冠的资格。”

“我们是不同的,赛巴斯钦。我在短暂的时间内不可能适应吃人,你也知道这困阻使我衰弱,或许我会死在你面前。”

“我明白,并且接受。如果您能原谅我当初因无知造成的无礼,以及我日后可能会在您极端虚弱时失礼地强硬为您喂食灵魂。”

“……你仍需明白的是,我的确认真地尝试过,并且正在尝试。”

“我明白。我的回答是否让您满意?”

男人的声音和眼神同样温柔,那使他的话语也忍不住地软下去。

“我不感到失望。”

“那么请您告诉我,冰面下的面孔是谁的。”

他曾经有过许多难以忍受的痛苦时刻,亲人的死亡与无可奈何的分别,对无能为力的痛恨与对现实的无奈,悲伤与愤怒很多次地冲刷他的大脑,它们剥走他的理智,留给他裸露的心室。让他独自地与一切厮杀。他也曾无数次地被猜疑或悲观的情绪所控制,小裂纹引导着不可收拾的完全破碎。

然而在那个瞬间,许多回忆涌现在他面前。他不知道恶魔会不会用回忆来取暖,不过那并非他此时在意的问题,至少他的恶魔此时仍在追问,那表示那个炉火燥热的夜晚的余兴诗歌仍被他谨记。

过去与现在串联成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,是的,他的恶魔还不够聪慧,他愿意用这个理由原谅他,毕竟他自己也不承认自己是完全聪慧的。差别曾经使他痛苦,但如果要他仅仅回答这个问题,他对自己的理解力和内心的指向很有信心。

——午夜不使我恐惧,先知女神难以恐吓我,我要拿起斧头,击碎层层冰块,我要注视湖心,盯着我的爱人,眼睛凝视眼睛。


 “那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。”
 “我还没来得及去取斧头凿冰,那个男人就站在我面前了,或许他真的很期待,期待被我的斧头砍下脑袋。”
 就像他的恶魔曾经说过的,他可真会开玩笑。而且,是人类的那种玩笑。
 
 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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